2020年11月，43岁的美姐（化名）开上了滴滴，榜首单跑了10块2毛钱。尽管有十几年驾龄，跑榜首单时，美姐的心仍是砰砰地像要跳出来似的。到了目的地，她不会收钱，好意的乘客告诉她该怎样在APP上操作结算。榜首天从下午一点跑到五点多，总共跑了143块5毛钱。
美姐在杭州做了二十多年服装批发生意。2018年她生了一场大病，2019年注册新公司在抖音上直播卖服装，赶上疫情生意完了，她还因而背上了债务。爸爸在疫情期间去世，人生的最终阶段见证了她的“一事无成”。
现在，她每天清晨三点多出车，跑到上午十点多早顶峰完毕，然后收车回家歇息。吃过晚饭后，她会再出来跑，跑到晚上十点或十一点，基本一天能跑八九个小时。雨天、雪天，她都会出来跑车，恶劣天气时每一单途径都会额外发红包。飓风天她也出车，可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她就坐在车里，看暴雨打击树叶，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熟悉业务后，一天下来，美姐的流水三百多块是常态，最多时有五百多块。流水是司机的纯收入。同一单滴滴，乘客和司机看到的价格不同，司机看到的是扣除了途径抽成后的价格。外界剖析网约车途径抽成一般在18%~30%之间。美姐觉得滴滴好就好在，门槛低，肯吃苦就会有收入，这让她能从头来过。
榜首天的流水，143.5元｜受访者供图
如此讲述故事，则又是一个科技让国际更夸姣的事例。只需尽力，谁都有时机；只需下载APP，谁都能够测验，而且多劳多得。更夸姣的是，经过网络途径接单做零工，途径会天公地道，派单不差异性别、核算收入也不差异性别，女人不会面对同工不同酬等存在于传统职场的性别轻视。 零工经济（gig economy）因而被塑造成进步女人位置、促进性别相等的灵丹妙药。
但是，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院谢富胜教授剖析“2018年中国劳作力动态查询（CLDS2018）”的数据后发现，零工就业者作业收入均匀比传统就业者低14.8%左右。女人就业集体中，零工参与带来约24.1%的工资下降效应，而男性就业者中这一数字仅为10.8%，两者存在明显不同。 也便是说，经过像滴滴相同的网络途径做零工，并没有带来性别相等，女人因而遭到的负面影响要比男性大得多。
既然途径天公地道，那是什么导致了男女收入距离？又是谁在轻视女人？
所谓灵敏，所谓自在
杭州市内的公共厕所尽管不少，但周围允许泊车的不多，一次美姐送乘客到杭州东站，想着正好能够顺便去趟厕所。美姐下车时没关滴滴，由于不手动回绝体系便会自动接单，她回来就发现有一单过了接客时刻。乘客投诉，她因而被扣了12分服务分，原因是“长时刻滞留未前往泊车点去接乘客导致取消”。从此，美姐便有了个条件反射似的习惯——去厕所前，一定会先把滴滴的接单功用关了。
每位滴滴司机每天的作业流程都是相同的：翻开滴滴客户端，点击接单按钮，等待体系派单；接单后，去客户端上显现的目的地接客；乘客上车，滑动按钮开端行程；抵达目的地，滑动按钮完毕行程；体系自动核算费用；订单完毕，接受体系派发下一单；完毕一天的作业，封闭滴滴客户端。
一头一尾，都由司机自己操控。 打零工和朝9晚5、996乃至007等传统雇佣方式的一个明显不同之处在于，灵敏自在。一天什么时候开端作业、什么时候完毕作业、中心要不要歇息，都由自己决议。在这条流程固定的“虚拟流水线”上，司机好像成了自己的老板，无需敷衍令社畜苦不堪言的准则、层级。
美姐最初挑选做滴滴司机的一个重要原因便是时刻灵敏：“作为宝妈，当滴滴司机比较自在，能照料家里孩子。否则你哪里找能够接孩子上下学、中心还能回家搞卫生的作业。”
不止是美姐一个人这么想。依据滴滴2021年发布的《滴滴数字途径与女人生态研讨报告》，237万名女司机在滴滴途径取得了收入，其间66%的女人挑选滴滴的原因也是“时刻灵敏”，41%的女人网约车司机以为开网约车添加了陪伴家人的时刻。
但是，滴滴司机的自主性也只体现在时刻上。 除了时刻表由自己安排外，能接到几单、长途仍是近距离、一单多少钱都由途径的算法决议。
2021年，因抽成过高被8部分约谈后，滴滴公布了途径的收费定价机制。滴滴分时段计价，纷歧起段的起步价、路程费、时长费各不相同。其间司机分红包含：每笔订单的基础收入、其他收入（乘客付出的动态调价、调度费、感谢费、取消费、春节服务费等，途径付出的空驶补偿等）；司机补助包含：途径发放冲单奖、迟早顶峰奖、节日补助等。
令人目不暇接的费用和补偿，通通由算法来决议。
北京滴滴快车的价格表｜滴滴出行微信公众号
至于为什么一定要把机制弄得这么杂乱，滴滴的回应是：“为了鼓舞司机在雨雪天气、迟早顶峰、节假日出行顶峰、需求旺盛的区域多出车接单，途径会经过补助鼓舞司机多劳多得、优劳优得。假如彻底依照‘均匀主义’，那意味着失去供需调节的弹性，顶峰期和热门区域就更难打到车了。”
因而，司机尽管掌握了出车与否、什么时候出车的自在， 但假如不适应滴滴的调控、不在体系想让你出车的时候出车，成果便是收入的锐减。这便是美姐为什么绝不会错失迟早顶峰的原因，也是她顶着飓风坐在车里的原因。
为了鼓舞司机多接单，滴滴还会定期出台奖赏机制。奖赏的详细金额和方式在不断变动，但其目的不曾改动——鼓舞司机多多上线、多多接单。
滴滴某个时期的奖赏措施｜《零工经济劳作过程与操控机制研讨》
关于期望看到的行为，途径予以奖赏；关于不鼓舞的行为，途径会予以惩罚。有一次美姐早晨去接乘客，到了目的地，乘客还没起床。美姐取消了订单，被体系判定为“违规”，取消的职责在她，这一单没有空驶补偿费。另一次，她晚上收车回家后，忘掉关滴滴的客户端，体系给她推了一单。她打电话过去告诉乘客她是女人，不想跑夜车，期望乘客取消订单。乘客却是挺和气的，可这一单被滴滴判定为“诱导乘客取消订单”。后来，美姐才了解其间的门道。碰到不想接的单子，要把车开到目的地邻近，然后把车停在一个隐蔽的当地，尽量不让乘客找到。与乘客“斗智斗勇”后，乘客取消订单，司机才不会被滴滴惩罚。在体系内能享遭到的自在，也就如此程度罢了。
不被喜爱的女人，体系评分低
美姐曾因去厕所错失忙不迭蹦出来的订单，也曾在市区里等待一个多小时无单可接。她捉摸不透滴滴杂乱通俗的派单机制，但有一点她是确定的：司机分数越高，越简单接到单。
每位滴滴司机在体系里都有一个分数，即口碑值。口碑值由出行分、服务分、安全分和合规分构成，分数越高， 途径越喜爱司机，其接到的单子也就越多。去厕所被扣的那12分，美姐差不多要跑500单才能补回来。
美姐羡慕那些能够一天连续开十几个小时车的男司机。他们心无旁贷，收车回家后倒头就睡，睡醒了接着出车，一个月收入一万七八，多的能有两万多。 （滴滴有预防疲劳驾驭的战略，司机连续出车一段时刻将被体系强制歇息，但在实际里，司机很或许会切换到其他同享车途径，持续接单。）
美姐每天中午也会回家，名义上是歇息，可这段时刻其实是她做家务的时刻。洗衣服、拖地、搞卫生，各种杂活儿都干完，晚顶峰再持续出车。
但是在滴滴途径上，一位司机出车时刻越长、接单越多，其出行分就越高。 出行分越高，口碑值越高，单子也就越多。假如女司机在家里做无偿劳作的时刻男司机用来跑车，两者的出行分就会出现距离。
不仅如此，女人特别的生理情况还或许影响她们最终的口碑值。比方女司机假如因月经身体不适一两天不出车，分数就会遭到影响；可强忍不适出车，又是一个十分危险的决议。滴滴途径还倾向于把空车调度到车少的当地，假如回绝调度，司机的服务分会降低。女司机出于对自身安全的考虑，或许会回绝偏远当地的单子，特别是在晚上，这又会影响到她们的分数。
香港大学社会学系博士关晓立对滴滴女司机做过近两年的田野查询。她指出，滴滴途径的抱负职工是一名能够连续作业多个小时的司机，TA没有家庭的累赘、无需照料老人孩子。途径派TA到哪里，TA就去哪里，不会由于身体或其他原因回绝派单。 换句话说，这个“TA”更或许是一名男性。女司机不契合体系对“抱负职工”的想象，尽管APP谁都能够运用，但是取得单子的时机在男女司机间是不均等的。
美国斯坦福大学商学院科迪·考克（Cody Cook）等抽取了100多万名Uber司机的数据，发现男司机的小时收入比女司机多7%左右。 除了跑车时刻、对单子的偏好外，还有一个原因导致了性别收入距离——车速。男司机车速均匀比女司机快，这导致他们完结一单的时刻更快，因而能在单位时刻内接到更多单子。
依据上文提到的《滴滴数字途径与女人生态研讨报告》，女司机开网约车的前三大优势是女人更仔细、对女乘客更友爱，以及驾驭更平稳。一起报告显现，取得经济独立然后愈加自傲的女人司机份额远高于男性司机。也正是依据取得经济独立这一点，外界将女滴滴司机的出现同女人位置进步联系到一起。
不同性别司机从事网约车作业带来的改动丨《滴滴数字途径与女人生态研讨报告》
但是，经过开滴滴取得经济独立是否意味着女人位置的进步，是一个颇为杂乱的问题。关晓立曾接触到一对两边都开滴滴的配偶，丈夫一天能作业十六个小时，妻子由于得照料孩子和婆婆，一天只能作业十个小时。经济独立并没有改动无偿的护理和家务劳作由女人来承当的情况。确实也会有女司机由于开滴滴有了收入，家庭位置得到进步，能够专心于作业。但一位女人摆脱了无偿家务劳作的负担，其后果或许是由另一位女人来承当，比方家里的活儿改由婆婆来做。因而，一位女人在家中位置上升的一起，或许意味着另一位女人位置的下降，后者被迫要为整个家庭做出更多牺牲。
无偿家务劳作仍旧由女人承当，女人因而不被体系喜爱，男女收入距离依然存在。零工经济推重的灵敏，好像只需女人在“灵敏”。
除了要统筹事业和家庭，同传统职场相同，经过网络途径做零工的女人仍旧要应对或许的性打扰。
摸大腿、言语打扰、借酒装疯……经历告诉女司机，不能指望途径来处理性打扰问题。假如想要途径出面，她们得先上报遇到的情况，途径会要求她们供给一系列支持性依据。折腾了一圈，途径也纷歧定能给出靠谱的处理方案，还耽误了跑车挣钱的时刻。于是，她们要么忍辱负重咽了冤枉，要么强硬地顶回去。
事实上，就连滴滴公司的官方司机群，都弥漫着“有毒”的氛围。每个区域的滴滴司机有一个大群，管理员会在群里发布公司的告诉安排等。群里绝大部分红员是男性，他们会肆无忌惮地讲黄色笑话、发女人裸体照片，彻底不顾及群里的女人成员。 这种行为归于典型的职场性打扰，可在因打零工而拉起的群里，鸿沟就微妙了起来。
关晓立接触到的女司机们独自拉了一个只需女司机的群，进群要先发语音承认性别。在群里，大家会交流作业经历，分享育儿心得、减肥秘籍，兴致来了还会唱会儿歌。哪位姐妹遭到了不公平的待遇，其他人会团结起来为她说话；有哪位单亲妈妈实在没空照料孩子，其他姐妹会帮她带。即便如此，为了不错失滴滴公司的重要告诉，她们仍是会留在公司的大群里。偶然一个区域的滴滴司时机搞大聚会，女司机们一般不参加。用美姐的话说：“一群男的在那儿喝酒，有啥意思？”
自在、灵敏、谁都有时机、只需尽力就会有收入、越尽力赚得越多，零工经济听起来夸姣得像乌托邦。因而，有人会想当然地以为一个人收入低彻底是她个人的职责。谁让她不多接单？谁让她不添加出车时刻？
但是，把职责彻底归结于个人忽视了背面结构性的问题。关晓立以为，作业中的性打扰和性别轻视会降低女司机作业的积极性，不得不顾家会影响她们在体系里的评分，安全因素限制了女司机作业的时刻和地址等，这些都不是个人能决议的。
“我能决议男乘客不打扰我吗？我能让体系给我派单吗？我能不管孩子、不做家务吗？ 假如女人能自己决议这些，你才能够说收入低或许是女人自己的挑选。”
女骑手，“男耕女织”性别分工下的出轨者
木子（化名）从16岁起便在外打工，现在在深圳富士康作业。2020年地摊经济火了一阵，她摆地摊卖过辣条，边卖边在抖音直播。本年她又送起了外卖。晚上7点从富士康下班，她就会翻开美团接单，骑着她的二手电动车在商家和小区间奔波，送到晚上十一二点左右再回家歇息。
榜首天送外卖，她4个小时跑了9单，收入46块9毛。高级小区不让电动车进，绿化又做得好，树木茂盛，灯火灰暗。木子看着一排排相似的公寓楼，彻底找不到方向。总算送完外卖预备回家，她被忽然启动的轿车撞倒。情绪涌上来，木子坐在地上大哭了一场。尽管交警判对方负首要职责，但200块钱的医药费木子到现在都没要回来。那天回到家现已快清晨4点了，她几乎没怎样睡，7点钟便出门去富士康上班。
送了11天外卖，美团扣了她10天的商业稳妥费，只需榜首天没扣。外卖员不归于美团职工，没有社保，美团称为了保证骑手权益，代为缴纳稳妥，费用从外卖员的佣钱中扣除。
11天外卖，木子总共跑了552块钱。每天给电动车充电要花5块钱，电话费算1块钱，再扣掉一天2块5的稳妥费，还剩大概470元。11天，每天跑约4个小时， 均匀算下来，时薪只需10块钱左右。这还没扣除200块钱医药费。深圳2022年最低工资标准2360元/月，对应的非全日制职工小时最低工资标准为22.2元/小时。
依据美团、饿了么两大途径的数据，2020年曾经，全国范围内的外卖女骑手份额一般低于10%。 疫情后，受经济大形势的影响，女骑手的人数逐渐添加。据媒体报道，北京等区域的女人外卖员份额现已超越10%。
外卖职业和网约车职业有许多相似之处：男性占主导位置；男性车速更快、对路况更熟悉；送单量更多、用时更短的人，会具有更高的体系点评然后得到更多单子， 体系算法的派单、考核、奖赏都对男性更友爱。女人会因安全原因回绝派单，也会因生理期的到来备受困扰，得不到体系的偏心。
骑手等级越高，派单越多。在外卖的午晚顶峰，体系会以运单功率为榜首准则，优先对高等级骑手分配订单，以提高配送功率。｜《成果单王：女人骑手的劳作过程及劳作战略研讨》
一般男性骑手的日接单量在30~50单，而30单几乎是一般女人骑手日单量的上限。和在其他职业相同，想要赶上男性同行，女人只能更勤勉地作业。“单王骑手”指的是在某个站点当天或当月接单量榜首名的骑手。华南理工大学公共管理学院的黄岩和庄丽贤计算发现， 为了取得平等水平的总单量，女人单王骑手日均匀劳作时刻为11小时左右，比男性单王骑手多1到2小时。
即便接单量相同，也不代表收入相同。中国社科院新闻与传播研讨所助理研讨员孙萍对女骑手进行过抽样查询，发现女骑手的订单里，配送费单价10元以上的占20%，单价5~8元的占22.45%，单价5元以下的则到达44.38%；相比之下，男骑手订单的单价10元以上的占30%，单价5~8元的占33.07%，单价5元以下的仅为24.29%。
木子一天晚上最多接过14单，收入69块9毛，均匀一单5块钱。14单看似不少，但一半以上都不是什么好单——8楼、10楼、7楼，全没有电梯。到家楼下后，她累得在路边坐着缓了口气，才鼓起勇气爬向9楼的家。
体系不派单的时候，要拼手速抢单。几乎只需犹豫一秒钟，好单就没了。木子抢单抢不过他人，只能捡他人剩余的单，比方送去医院的订单。抢单、争单王、像游戏相同提高等级等途径设置都是为了激发外卖员的好胜心，让骑手“自发”地多劳多得。
中国农业大学人文与发展学院副教授梁萌曾提出一个有趣的问题：送餐明明归于服务业，服务业历来以女人从业者居多，为什么转移到网络途径上反而成了男性主导的职业？她比照外卖途径和家政途径后发现，两个途径都有抱负的劳作者， 途径经过不同的劳作报酬机制、运营规矩等吸引到想吸引来的人。
外卖途径着重竞赛，相似晋级打怪的骑手晋升机制更契合年青男性的口味；而在以中年女人为就业主体的家政途径上，所有订单都是体系提前指使的，劳作者之间不需求竞赛。后者的机制能保证相对稳定的作业量和收入、不确定性更低，更契合中年女人的诉求。
别的，家政途径会按家政工的居住地指使订单，作业地址一般离家不远；外卖员在路上，体系派什么单，他就得接什么单。想赚得多，外卖员需求全天候待命，特别是顶峰时段，而就餐的顶峰时段往往又是要接孩子、回家煮饭的时段。家政途径的订单不差异时段，又能够提前定好第二天接的单子，确定的时刻表更便利女人统筹家庭。
因而梁萌以为，尽管途径经济下呈现出的职业性别隔离和线下传统职业无甚差异，但这不是传统的自然连续， 而是途径的有意构建，以便吸纳稳定共同的劳作力集体。
零工途径打破了旧的藩篱，筑起了新的围墙，不变的是“男耕女织”的性别分工。当然会有出轨者的存在，向往更自在、更灵敏作业的不只需男性。 在为男性量身定制的体系内打拼，女人常常有一套自我疏解的方法。一位外卖女骑手告诉果壳，“碰到点事儿，过后睡一觉，起来就没什么了”；还有一位女骑手乃至觉得不必差异男女骑手，她都这么尽力作业了，“比男人还男人”。
从16岁起外出打工到现在现已12年了，木子吃过很多苦，她也不觉得送外卖有多辛苦，更不觉得收入低，“自己也没有多大才能，就只能赚那么多钱”。
木子这个月上夜班，晚上八点到早上七点。一天夜班补助8块钱，一个月26天补助208块钱。上夜班时她不送外卖，回家倒头就睡，睡到晚上上班时刻。换回白班，她或许会持续上班-送外卖-睡觉-上班-送外卖，或许会找其他的兼职做做。
从湘西大山里走出来，木子曾为爱结婚生子，因没要彩礼被家里骂“赔钱货”；离了婚，“婆家回不去，娘家也回不去”，她一个人无依无靠，只能靠自己。木子原计划存够了钱就回家乡的县城给自己买套房子，可现在她不确定了，县城的房价太高了。没了方针，她仍拼命挣钱。她清楚地知道再多的钱都不会带来满足的安全感，又觉得只需钱能给自己安全感。所以，她用作业填满日子。
社会教做人：
从线下延伸到线上的性别轻视
现在，学界普遍以为零工经济首要有两种类型： 网约车、快递、家政等按需服务经济和众包经济。众包经济是将杂乱作业进行拆解，然后分包给技术熟练但价格低廉的劳作力，远程线上作业一般归于这类，比方外包程序员、远程翻译等。按需服务经济一般有地域性，即便经过网络途径接单，作业也只能线下完结；而众包经济在线运转，允许途径、客户和劳作者在任何当地操作。
不像滴滴、美团等体系会自动判定一单的价格，在Upwork、Fiverr等自在职业者常用的众包途径上，一单作业的薪水需求经过两边同意，生意才能成立。 在众包途径的构架下，确定轻视者是谁成了更杂乱的问题。
Upwork是全球最大的自在职业途径，具有1200万注册用户。卓卓（化名）是其间之一，她作为口译员自2021年开端在Upwork上接单。Upwork给卓卓的感觉和淘宝相似，买家（用人方）会到卖家（自在职业者）的主页（店肆）看其供给的产品（技术）、价格以及曾经卖出去的服务、取得的点评。假如店肆一单都没成交过，买家便会有所顾忌。相同，卓卓也能够去到客户的店肆，看之前合作过的自在职业者对其的点评，包含客户好不好交流、薪水发放是否及时等。和任何一个职业相同，赚榜首桶金是最难的。为了累计诺言，卓卓一开端接了几单5美元的生意（一小时5美元是Upwork的最低标准），她帮在中国台湾教中文的美国人录过600个中文字，还做过越南新手人生导师的模仿客户。
一名自在职业者看中Upwork上的一份作业后，要提出申请（proposal）进行投标，阐明自己的经历才能和这份作业相匹配。在全球经济退行的大布景下，自在职业者也卷起来，一份作业有时会有几十人申请。作业的薪水分两种，一种是客户给出固定的薪资，一种是自在职业者自己报价——“你觉得自己值多少钱，就报多少钱”。假如觉得客户给出的固定薪水不合理，你也能够提出想要的数字和客户交流。Upwork会抽取自在职业者每单收入的10%作为佣钱。
卓卓的Upwork页面。现在卓卓给自己定的时薪是140美元，她一天作业三四个小时，其余时刻自在支配。｜受访者供给
相关于滴滴、美团等途径，Upwork好像更为相等，用人方和劳作者双向挑选，没有算法在中心判定劳作者的所得。不管报酬高低，都是个人挑选。但是数据显现（来自6000位在Upwork接单超越100小时的用户）， Upwork上男性均匀小时收入是68.58美元，女人均匀小时收入仅为46.3美元，前者比后者高出48%。而依据美国的数据，全职作业方式下男性的小时作业收入仅比女人高出19%。
以色列海法大学法学院副教授阿里安娜·巴齐莱（Arianne Barzilay）和敞开大学社会学资深讲师阿纳特·本-大卫（Anat Ben-David）将零工劳作者的受教育程度、作业年限、途径上雇主的点评等干扰因素都剔除后，发现性别和小时收入仍显现出相关性。 换句话说，不管一个人学历、工种、工龄、作业体现，只需她是女人，零工收入就会遭到负面影响。
两位学者以为，现在我们进入了职场轻视3.0年代。职场轻视1.0年代，女人直接被禁止从事某些职业；职场轻视2.0年代，女人会在收入、升职等方面遭受不公平待遇；到了职场轻视3.0年代，突出的特点是无法辨认出轻视者是谁。自在职业者为自己供给的服务定价，用人方和劳作者相等协商，不会强迫劳作者接受过低的价格。女人若以为没得到满足的尊重，一般能够挑选回绝一份作业。在这套作业流程下，好像很难指认出是谁在轻视女人。
对此巴齐莱给出的一种解说是， 女人现已在以往的职场中、生长进程中“学习”到了不相等。女人在线下公司全职作业时，收入就比男性同行少，她们成为自在职业者转移到网络途径接单后，会依据之前的作业收入给自己定价，标准就会低于男性。充溢轻视的作业环境影响了女人的自我评估和对作业的期待。用那句烂俗的话说，“社会教你做人”。
用人方也是如此。假如女人提出了和男性相同的价格， 用人方或许会以为女人要价过高，由于依据线下的数据，女人职工“不值”这个价格。依据国际经济论坛（World Economic Forum）发布的《全球性别距离报告2021》，在职场扮演相似的人物，女人的薪水比男性少37%左右。
而依据国际劳工组织（ILO）的数据，全国际每天164亿小时的无偿作业中，女人负担了约75%（在亚太区域这一份额高达80%），是男性的3倍。同工不同酬、无偿劳作时刻长，都导致女人接受的经济压力相对男性更大，她们更迫切地需求作业，也就更简单接受较低的报价。 线下的不相等就这么传导到了线上。巴齐莱以为，不改动线下的性别收入不相等，网络促成的作业方式的改动、作业途径的多元也无法底子改动女人的境况。
不管是为了一单10块钱收入而心跳不已的美姐，仍是小时薪水过千元的卓卓，她们的境况都阐明网络国际不是乌托邦，我们一直活在实际的阴影下。
成为合格的零件
在富士康里，木子隶属质检部分，每天的作业是把手机摄像头放到仪器上，待仪器检查摄像头是否合格。合格放一边，不合格放另一边。同一个动作一天重复几百次。工厂规定的作业量在合理的范围内，不费劲儿就能完结。木子觉得，在富士康作业，“没什么压力，也不必动脑子，像个机器人相同”，但一天下来“很无聊，日子比较难熬”。送外卖自在，但身体累压力也大，底子没精力想乱七八糟的东西。一单又一单派下来，她只能不停地跑，时刻担心会不会超时。
从16岁到箱包厂打工到现在，28岁的木子做过焰火、做过书，当过保安、收银员，学过美容美发。她觉得做过的最累的作业是另一种零工——快递。其时她的作业是站在传送带旁翻转包裹，让每个包裹有快递单子的一面朝上，以便利机器扫描录入。传送带转得快，快递接连不停地来到，那感觉相似晕车，但比晕车要难过许多倍。
在1974年出版的《劳作与垄断本钱》一书中，美国经济学家哈里·布雷弗曼（Harry Braverman）以为，流水线将劳作过程拆解成一个个简单的、机械的标准化动作，工人逐渐被“去技术化”，成为出产过程中的一个零件。 谁来了都相同、谁都能干，意味着劳作力变得同质化、可代替，然后变得更廉价。
《对不起，我们错失了你》电影截图
年代在改变，科技在进步，本钱的诉求却从未改动。在四十多年后的今天，不管是众包经济仍是按需经济，零工途径都致力于将出产服务链条中的劳作内容细化、简化、标准化。木子在富士康的流水线上重复一个动作，在美团外卖的“虚拟流水线”上，她在重复“送”的动作，而美姐在重复“开车”，卓卓在重复“翻译”。固然，每项劳作的技术含量不同，但相同的是，劳作过程由机器掌握，劳作者有必要合作机器的节奏，让自己成为即插即用的零件。 可用的零件越多，零件的“价格”自然越便宜。
多伦多大学信息学院助理教授陈玉洁对4989位曾开过出租车的滴滴司机进行问卷查询后发现，一半以上的司机以为入驻滴滴后压力大增，约五分之二的人以为收入比开出租车时少多了。很多私家车涌入商场是收入削减的首要原因。｜Thrown under the bus and outrunning it! The logic of Didi and taxi drivers’labour and activism in the on-demand economy
裹上互联网的外衣，零工经济好像镶了一层金边，但是南开大学经济学院的刘皓琰和李明指出，没有物质形态的工厂并不意味着没有工厂。当劳工以散点的方式遍布全社会范围内，整个企业会以网络途径为操控中心形成一个没有实体鸿沟的“社会工厂”。
在“社会工厂”之中，个体劳作者作业不稳定，五险一金、加班费、带薪病假、产假、职业培训等福利通通没有。 与此一起，劳作者感遭到的灵敏自在不是源自科技带来的经济方式的改变，或者本钱家的善意，而是由于本钱现已不再需求为监控劳作者付出时空上的成本。
上下班打卡、KPI、OKR，白领身上的“枷锁”，零工劳作者通通没有，可在算法、途径的推动下，美姐仍是不会错失迟早顶峰，还会尽量满足乘客的种种需求以维持自己在体系里的分数。刚开端用Upwork时，卓卓为了不错失潜在的作业，常常刷Upwork到清晨。为了与国外的客户坚持及时交流，她也不得不熬夜。倘若回复不及时，会影响个人在体系内的参数；假如接到客户音讯后一两个小时内回复，自在职业者主页上会有“highly responsive”（呼应迅速）的标签。最初卓卓辞去全职作业的原因之一便是熬夜太多、身体吃不消，可做了自在职业者，自己反而自动熬起夜来。
在着重灵敏自在的零工经济方式下，劳作者收入比曾经少、话语权更小， 体系算法对人的操控比曾经更精准、更严苛，失去了保证的劳作者境况并没有比曾经更好，只是在0与1的遮掩下，压榨与克扣更难被发觉。因而，克里斯缇娜·莫瑞妮（Cristina Morini）等女人主义学者以为，零工经济具有明显的“女人气质”—— 不稳定，收入低，议价空间小，从工业革命年代的纺织厂女工起到现在，一直以来都是女人劳作者需求面对的窘境。但是，在“女人化”的零工方式下，女人仍旧不被看见。
一半人生
疫情期间，为了添加收入，美姐摆摊卖起了鸡蛋。没卖两天，她被封控在了家里。车的后备箱里、后座上全是鸡蛋，又赶上盛夏，朋友戏弄等她解封，说不定都孵出小鸡来了。鸡蛋不卖了，美姐又干回老本行，兼职摆摊卖衣服。T恤15元1件，生意好的时候一天营业额也有小一千块。
美姐有时直接在后备箱卖货，有时会把摊子摆出来｜受访者供图
美姐侄子大学刚结业，没找到合适的作业，想租车开滴滴。美姐坚决回绝，她觉得年青人摆摊都比开滴滴强。“你说你到三四十岁了，真做不起来了，你跑滴滴我不对立，这是一份收入。只需你勤劳，你饿不着，日子不成问题。可条件是你在日子里奋斗过了、你现已尽力过了。年青轻的刚结业，就跑滴滴，你能学到啥？”
在美姐看来，尽管谁都有时机、多劳多得，但开滴滴彻底是靠膂力挣钱：不必动脑子，吃饱了就出车；有单了就接，没单就坐在车里。不像自己做生意，就算是摆摊，也得担心库存、揣摩选款，还要和林林总总的人打交道，劳心劳力，可一起在一个领域里的人脉关系就这么累积起来了。开滴滴什么都不必担心，出卖膂力就够了，但得到的只需钱。
美姐便是这么自食其力的。从山东远嫁杭州，为了自己开店，她曾去服装店做过半年多服务员，一个月600块钱。后来她自己创业，打拼了二十多年，从北京百荣到广州十三行，全国批发商场都曾卖过她出产的衣服，可全部已如昙花一现。提起自己做过的爆款，她沉默顷刻，说：“别提了，想起来了我心里难过。”
国际现已和她年青时纷歧样了。曾经一个爆款能卖三年，现在一个爆款最多只能卖三个月。一条视频能够让一个人一夜之间成名，也能够让一个人一夜之间如过街老鼠。可是什么改动了服装职业的节奏，又是什么决议哪条视频能够爆红？ 美姐猜不透，就像她搞不懂滴滴的派单原则相同。好像越来越多东西不在个人的掌控之中。
美姐偶然会在网上发发牢骚，诉苦滴滴途径不派单，总有人在评论里责备她不知感恩：“没有滴滴，你能有作业？”作为研讨马克思主义女人主义的学者，关晓立以为评论者其实预设了两个选项：“ 你是想被克扣，仍是想连被克扣的资格都没有？”这么想，答案清楚明了，可问题出在选项本身。
所幸，二十几年的经历并非什么都没留下。年青时，美姐会由于顾客的一句狠话哭鼻子，其时的老板娘劝她不要每句话都往心里去，这只耳朵进那只耳朵出，生意做成果够了。二十多岁的她特别敬服老板娘的老练，不知道她怎样能如此淡定。现在，到了和老板娘差不多的年纪，美姐也能淡定地应对林林总总的滴滴乘客。对方情绪不好也不生气，投诉也不在意，碰到糟心事儿，就像筛子相同漏掉。
朋友得知她成了网约车司机，都惊讶地问“你现在怎样这样了？”、“你怎样能去开滴滴呢？”，连朋友都接受不了她身份的改变。 她自己当然更难接受，都不敢想象自己在他人眼中的容貌。
“可你说怎样办？你要不要活？你要活，对不对？我也难过，我也不想这样，可人的机会和命运怎样说？无法说。”